第18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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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一会阿子也进来,端来几样点心和一碗汤药,边道:今日的药得佐酒吃的,奴婢便把剩下的一点梨花酒拿出来。只是解酒石没有带。 萧玠正漱口,一时没答话,向我比了比,我便转首向阿子说:殿下的意思,应该是好。 萧玠取帕子掩了掩口,说:那酒不是给教坊分了么?我记得是按人数装的瓶子,怎么还有剩下的? 阿子道:有几位吃不得酒的。像沈郎,吃酒要出疹。还有一位春玲儿,喘鸣也吃不得。再有就是当值的几位 他说到此处,萧玠突然抬头,春玲儿有喘症? 阿子点头,是,她没有领酒,奴婢当日便多分了份诗笺给她。 萧玠刚盥洗毕,额发微微湿漉,呼吸间带着牙粉青盐和荷叶心的清新气。他眼神突然明亮起来,问:阿子,你瞧瞧上月六日的出宫记档,是不是她往嘉庆坊的点心局子买糕饼去? 阿子赶紧翻看,殿下记得不错。 不对。萧玠声音发紧,嘉庆坊那边都是杨树,这时节杨花正盛,她若走那条路就是要她的命。 阿子忙道:殿下的意思是,她有问题? 萧玠反倒沉静下来,先别打草惊蛇。阿子,你到门口,说我有要事,请陛下请秋翁亲自来一趟。 他一切安排毕,我仍有些讶然,殿下养于深宫,竟知道这些细枝末节。 萧玠眼睛望向门外,我这次出门,陛下专门嘱咐,要我避那条路。沈郎知道,我也有些症候。 待到黄昏,宫中方有使者再来,意料之外,并没有天子身边那位大内官的身影。 但来人带来了另一桩消息。 阿子兴高采烈地复述道:大内官不在,出宫去传陛下的旨意。殿下您猜怎么着?陛下撤了夏相公的禁足令,明日就能再度上朝了! 第12章 杨峥入宫求见时,萧恒在耕地。 小内侍瑞官回报时杨峥一愣,道:陛下在宫中翻了田地? 瑞官笑道:六哥这活儿干了好几年了,相公常年在外,不晓得也是应当。 杨峥被他这称呼一吓,六哥? 瑞官笑着解释:相公莫怕,这是陛下的意思。现在民间的宫里的,大伙都这么叫。只是像秋内官那些老人别扭,觉得不尊重,陛下便不强求。再就是朝里的相公,拿这个做了好大的说辞,说是没有君臣礼法,碰死也要进谏。结果陛下那几次出宫查访,百姓们都这么叫,声势起来了,言官们也就没法子了。 杨峥笑了笑:是,我久不回京,落后了很多事。内官瞧着年轻,是新进宫吗? 瑞官笑道:相公好客气。我是最后一拨进宫的。 杨峥道:我记得前几年陛下便禁止净身进宫了。 瑞官低声道:可进宫能吃饭呀。 杨峥不再说话。 瑞官将他领到地方便转身退下。杨峥久久驻步,为眼前的奇异景象。 时至黄昏,暮天血红,染尽万物。杨峥在血色中央看到一个血淋淋的萧恒。他那件穿旧的黑衣扎在腰间,上身精赤,双手把住一支铁耙。 这是杨峥第一次直视天子身体的部分,他从上头看到那大小不一的疮疤伤痕。天子肌rou鼓动,耙齿划过的土壤痕迹深深,但萧恒身上却没有半滴汗水。他俯身,露出脊背中央那条鲜红鼓动的伤痕,足像寄生了一条吸饱精血的蜈蚣。 杨峥眼中,萧恒在这一刻和天下亿万农夫并无不同。但重重宫阙将他拱卫中央也将他囚困中央,使他没法向这泥土的归属更近一步。这样一个大梁宫里的黔首,最尊贵的农夫。 萧恒在这时直起身,冲他招手笑道:来瞧瞧。 杨峥依言上前,低头看秧苗,问:陛下种的菜?哟,还有面条菜,那是雪里蕻吧。 萧恒道:是,阿玠爱吃。 他搁下铁耙,笑道:还以为士嵘长于高门,是个五谷不分的。 杨峥也笑:已然走了八年,以前再不认得,如今也认得了。 他抬头打量,庭前空地不少,的确适合种地。 萧恒道:宫里实在占不着这么多的地,也用不着这么多的人。领你来的瑞官,比阿玠还要小些。这是丧尽天良的事。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。 杨峥默了一会,陛下倒没有学项羽火烧阿房。 萧恒笑了笑,烧了东西,建东西的人却烧不掉,治标不治本。 杨峥道:烧的也都是钱。 萧恒和他对视,两人一起笑起来。 萧恒道:我打算再过几年,把这一片全翻成田地,再到荒年就直接划出去,算到粮仓里。慢慢也不叫这些男孩女孩在宫里住了,叫他们都回家去,每天按时辰进来打扫打扫殿里,花草物件什么的打理修缮着,就当做份工,到我这边领工钱。谁家的儿子闺女活该伺候人。 他看向杨峥,士嵘这个时辰来找我,想必有要事。 是。杨峥抬头看他,臣听闻陛下今日开释了夏太傅。 萧恒点点头。 这无疑是一个想要缓和局势的举动。 杨峥道:陛下也知道,查贪一事干系重大,不能怀柔。 萧恒道:查贪要严,但和夏秋声是两码事。 杨峥道:臣上报的名单陛下已经见到了。贪官三十地五十三人,尽为士族门生子侄。 更可怕的是,这些不过冰山一角。真正顺藤摸瓜要除的凶恶,当在京中。 而天子此时开释夏秋声这一世族领袖,断然会助长世族气焰。 萧恒放下农具,转到屋中,取一封奏折给他,阿玠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,这几位联名上书,要三司介入审理此事。 杨峥大惊道:自开国至今,宫闱事务均由内侍省管理,非重案重罪、无皇帝诏谕,没有三司直接插手的前例。他们是拿殿下做逼迫! 三司审理,必定入史在案,这是把萧玠的名声教到世族手里。如果萧恒再不权衡,萧玠的名声就坏了。 杨峥看萧恒神色,有些了然,原本军械改革暂缓,世族有所消停。但贪墨案一出,他们又落到下风,怕陛下惩治,干脆先发制人。 陛下是想让夏太傅出面制衡,叫世族不再对殿下步步紧逼。 萧恒不语。 杨峥沉吟:但若放出这个讯号,世家见陛下退让,大抵会有所反扑。 我知道。萧恒似乎在思索什么,这几年局势太过水火不容,落到实处并不是好事。和世家的关系,我最近有了新的想法 他却没说下去,只道:但我得好好想想这件事。先用夏秋声安抚他们,能消停一段时日。 杨峥问:那贪墨案 一码归一码。萧恒斩钉截铁,继续推进,不容有失。 *** 夏秋声得以还朝,但阿子发觉,萧玠并没有那么高兴。 沈娑婆默默道,估计是为了陛下的缘故。 阿子茅塞顿开。 夏秋声开释,世族势力当即水涨船高,相应地,天子行事必定受阻。在这一点上,萧玠和萧恒灵犀相通。 萧玠在第二日黄昏等来了秋童。 秋童身为皇帝近身,更有出入萧玠禁足之处的特权,开门而入时,见萧玠正坐在院中。秋童知道,这是萧玠做晚课默经的时候,而此时萧玠手中却无经文。 萧玠看到他,急忙迎上前,第一句话是:陛下真的开释了老师? 秋童应道:是。 萧玠察看他脸色,握着他手臂问:朝上如何? 秋童道:都好,陛下叫殿下放宽心,一切有他。殿下要见奴婢,是有什么要交待的? 萧玠仔细看他一会,沉声说:不对,如果真的没事,你给老师传完旨就会来找我。秋翁,你别瞒我,朝上究竟出了什么事了? 秋童见难以搪塞,只得将大概讲与他。萧玠却是他意料外的平静:看来杨刺史这封折子,是切中了他们的命脉。 他神色有些难过,他还在这时候开释老师。 秋童叹口气,也说不出话。 片刻后,萧玠展颜:我没什么事情了,劳烦秋翁跑一趟。请转告陛下,骨rou难离,不在旦夕。请陛下以国事为重,我会在行宫为他日日祝祷的。 待秋童走后,萧玠扶着石桌缓缓坐下。阿子将夜晚的汤药端上来,问道:殿下怎么不把春玲儿的事告诉大监?咱们把此人揪出来、殿下得了清白,陛下也不用对那群老夫子这么束手束脚呀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