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7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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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顿一顿,道:都是破腹而死。 萧玠脸色惨白,还要再问,仵作已摘下手套,过了屏风。萧玠忙问他:如何,尸首有什么异样? 仵作道:死者左胸口有一处贯通伤,应当也是致命伤。殿下看到,死者腹部被剖开,体内肝脏没有异常,但胃部被切开。尸体没有其他伤痕和挣扎痕迹,排除死前活剖的可能。 所以是先杀人,再破腹。萧玠道。 仵作颔首,应当如此。 萧玠皱眉,和郑绥对视。 按刘老虎所述,官兵紧追在后,罪犯怕李稻穗等人泄露其事杀人灭口,可以理解。但为什么在贯穿心口之后,又费时割开她们的肚子? 此举意欲何为? 萧玠思不得解,回神时已走到前边,久久看着那女孩子的脸,正要解下披风,郑绥已将外袍脱下,盖在女孩身上。 他扶住萧玠,对仵作道:此案还关涉三具女尸,有劳验看。李队长,卷宗立即整理上报,不得有误。 *** 堂前,崔鲲半蹲在地替钱氏抚背,缓声道:大娘,你说李娘子是走失,她是在何时何地失踪的? 钱氏已哭昏过一次,抽噎道:今年上元,说去灯会卖络子白天出去,晚上也没见人,我和她meimei们去找,都说没见着。 崔鲲问:我看娘子年纪轻,从前也做这营生吗? 钱氏道:没,今年年成不好,她手巧,说要补贴家用,哪里想到 一见萧玠过来,钱氏当即扑到他脚下,哭声震天,闻者落泪。萧玠将她搀扶起来,柔声道:大娘放心,我定会同崔使君偕力查明此案。娘子冤情未申,大娘千万保重身子。 崔鲲不敢耽误,跟李老虎去对接卷宗。郑绥叫了轿子,又叫衙役将李稻穗的尸首抬回,重返州府,见萧玠坐在椅中,手捧茶盏,盏子轻轻颤抖。 郑绥本要伸手,却在两步外硬生生住步,叫道:殿下。 萧玠浑身一战,抬头见是他,笑了笑:绥郎。 郑绥从他面前蹲下,轻声问:殿下在想什么。 在想鬻女案的事。萧玠垂眼看他,王云楠已死,程忠兄弟也已然伏法,小秦淮的路子也断了,鬻女案居然还在进行。 郑绥蹙眉,京中不乏高官,高官之中,不乏龌龊之辈。 但这件事正在风头,我又屡次牵涉。陛下雷霆之怒,便是抄家斩首。萧玠道,京中狐狸狡猾,岂会为了猎艳之快冒此大险? 若不是官吏私狎,这些女孩要卖去哪里? 牵系鬻女案的,究竟还有什么人? 萧玠正出神,手中冷茶已经被郑绥拿过放在案上。郑绥未着甲胄,竹青长衫在身,竟有些文士儒雅之气。他低声道:崔鹏英已经去调看卷宗,今夜当有眉目。殿下还是先去服药。 萧玠一愣,道:我睡前服药的。 又瞬间醒悟,解释道:今年换了药方。 郑绥点了点头,不再多说什么。 两人枯坐一会,相对无言。萧玠有些不自在,起身推开窗透气,正见院内有树亭亭如盖,便找话道:在京中倒没有见过这树。 郑绥随他看去,道:是枇杷树,北边难养,但也能养活。 他顿了顿,又道:过两个月要结果子,殿下可以叫沈郎帮忙熬些膏吃,可以润肺,对喉咙也好。 萧玠低低应一声,无复有话。 好容易等到崔鲲回来,萧玠松一口气,当即起身上前,看清崔鲲神色,一颗心又悬吊起来。 郑绥也走过来,问:出了什么事? 崔鲲双眉紧锁,我刚刚调看簿子,今年正月十五潮州暴雨,一律闭市,并没有举办灯会。 萧玠倒吸口气,对上郑绥双眼。 钱氏在说谎! 萧玠声音紧绷:李稻穗果真是钱氏的女儿? 崔鲲颔首,千真万确。钱氏膝下三女,李稻穗居长。但若按常理推之,女儿走失之日,父母必当登府衙报案。但臣调看正月到二月州府及其所在县乡的案卷,并未有钱氏的诉状。 这才是百思难解之处。 钱氏若非爱女,何以今日喊冤。若果真爱女,又为何口出诳言? 她为什么要在李稻穗失踪一事上撒谎,女儿失踪之日她为什么没有报案? 她在遮掩什么? 萧玠看向崔鲲,嘴唇微张,便听郑绥道:我去一趟。 他又对萧玠道:夜深露重,殿下单行太过冒险,率众又怕打草惊蛇。鹏英更不成。 她是个女孩儿。 萧玠颔首,还未及说话,尉迟松已经快步入内,向萧玠抱拳:仵作那边有了新线索,请殿下过去一趟。 崔鲲当即安排:我陪殿下去找仵作,小郑去寻钱氏。此案有鬼,万事小心。 *** 钱氏家住浣纱塘东,塘子本无名,只是乡人常年在此浣洗衣物,勉强以此叫来。 郑绥马蹄将至时夜色已深,塘东稻田里仍有农人,泥土气息翻动阵阵稻苗清香,伴随而来的还有镰刀割草的清脆喀嚓声。 郑绥怕踩踏秧苗,准备下马绕道,也就是这一矮身,让他免跑一趟。 他在水田角落看到了钱氏。 钱氏身背篓筐,裤腿挽上膝盖,两袖也搂到肘间,弯腰提镰除草。两个女儿一大一小,大的提盏油灯在前照亮,小的坐在筐里,仍旧啼哭不止。 郑绥没有袖手,拴马解掉鞋袜,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剑,一边躬身除草,一边向钱氏赶去。只从塘西到塘东的距离,他就明白了钱氏不过四十年纪,为何衰老至此。沾露的草叶利如剑芒,一拉一拔即能割出血流。母亲杨茗保养得宜的柔荑闪现眼前,而不远处,钱氏双手老茧满结。 即将到钱氏身后时,筐中女孩见生人哭起,钱氏这才托筐转身,看到郑绥,满面惊惧,叫道:官爷 郑绥笑道:殿下见大娘衣衫旧了,又失了娘子,恐怕家中更为困难,便差我送些银钱暂用。正碰见大娘下地,我许久不干活,也松动松动筋骨。 钱氏眼中疑虑淡去,忙道:哪能叫官爷劳动。 郑绥将杂草齐根斩去,道:在营里也常做这些。 他手上利落,边同钱氏交谈边往前赶。钱氏抬臂蹭了蹭汗,道:也就是当年六哥妾身是说陛下除了陛下在潮州那一段,哪里再有几个下地帮忙的官人。 郑绥笑一笑,见竹筐襻绳已勒进她双肩,道:我来背meimei吧。 钱氏忙道:哪能,她怕生,好哭闹,不敢麻烦官爷。 郑绥看那女孩,问:我背你,让娘歇歇,成不?娘肩膀痛。 女孩点头道:好,不要娘肩膀痛。 不等钱氏呵斥,郑绥已上手替她解下竹筐,将女孩稳稳背在背上,笑道:坐稳了,咱们翻地喽。 他是男人,看来也做过农事,行动干脆利落。大些的女儿提灯往前跑,笑着喊:娘,今儿能早回去了! 钱氏笑了笑,神色隐在夜色里,说不好还有什么情绪。 郑绥手中动作,便与她闲谈:家里大爷呢,这么晚了,怎么叫大娘带着孩子们下地来? 钱氏道:他出去卖货,卖货。 郑绥问:卖什么货。 钱氏道:什么都卖。 郑绥便不再追问,只同她寻常说话。天渐渐潮热,不过一会,便噼里啪啦坠落雨点。郑绥道:瞧这雨小不了,这横沟纵沟开得好,定没什么大问题。大娘,我没带雨具,不知能否家去避避雨? 钱氏直起身,空气凝滞的瞬息,郑绥从她脸上捕捉到迟疑之色。 小女儿从郑绥背上打了个喷嚏。 钱氏双手从裤腿上一擦,说:家去。 赶到钱氏家中,外头大雨已落。 钱氏家不过一间草房,屋内潮湿,雨沤稻草的潮气如蒸。钱氏打开一口大木箱,翻出一套蓑衣箬笠递给郑绥,道:妾得去迎她们爹,家里这个样子,也没法招待官爷。家里只剩这套穿戴,还望官爷莫要嫌弃。 郑绥道:雨这样大,大娘还要去迎? 钱氏笑笑:不远,不远。 郑绥看看她,再看看两个女孩,道:李大娘子的案子,在下还有话要问。 钱氏浑身一僵,官爷有什么要问的? 李娘子果真是灯会失踪?郑绥盯着她双眼,她究竟是因何被卖,又被谁所卖,大娘,你心中其实明白,是不是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