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46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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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失去这样一个牵挂的孩子,应该也是一件很可怜的事。 回去的路上,秦寄挨在秦灼身边,尝试握住秦灼的手指。 他感到秦灼僵硬了一下。 所有人都停住了。 秦灼低头,和仰着脸的他对视。 他们没有僵持很久,秦灼牵过他的手继续行走。自然地,像已经这么做了很多年。 父子关系近了一些,还不到亲密的程度,但秦寄有了更多观察秦灼的机会。他发现秦灼耳垂各有一个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疤痕,有一次他到光明台,发现了几个九连环鲁班锁之类的儿童玩具。不是给自己准备的,因为已经有了相当的年岁。 他也发现,上元节是秦灼的另一个禁忌。每当这天,秦灼都要写信,会吃酒,会吃醉。也会流泪。在那时候,秦灼会主动拥抱他,会厮磨的脸颊,叫一个陌生的名字。 秦寄也就知道,他应该还有过一个孩子。他叫阿玠。这个玠要怎么写,秦寄在心里描过很多次。 等他再大些,秦灼似乎克服了心里的某个关卡,对他更加上心。秦寄有时候会跟随他住,一次洗沐后看到秦灼腹部的伤疤,数了数,一共三道。最吓人的一道已经很淡了。他问这是怎么弄的,秦灼笑说:这是个小兔子。 那个呢? 那是个小月亮。 秦寄没敢往下问。怕失望。秦灼的答案很少有自己。但这时候秦灼捏他的脸,追问:怎么了? 秦寄看着他,问:有我吗? 秦灼愣了一下,把他抱在怀里。这时候他们已经会有寻常父子的拥抱了。 秦灼说:有你,对不起,一直都有你。 这是秦灼第一次向他道歉,所以之前之后的一切事他都能原谅。他知道秦灼心里想要好好待他。他知道秦灼之前没能好好待他一定有更深刻的原因。他要讨债,就要讨到根源上。 秦寄从小就致力于解决根本问题。 * 他一直有母亲。段映蓝是他的阿娘。但他也知道,父母的关系很微妙,这导致了他奇异的家庭结构。 一般家庭的父母是伴侣,但他的父母不是。他母亲的伴侣是他的舅舅,而父亲没有伴侣。 父亲对母亲一直戒备,不愿意让自己和母亲独处。这件事他和姑姑意见相反,他们甚至为此争论了很长时间。 姑姑很多事情从官方考虑,说西琼南秦的分歧不是一日两日,可以用他来维系政治关系。父亲说你要拿阿寄当工具。这句话似乎很伤姑姑的心。因为姑姑冷笑说,你倒想起这是你亲生的了,我拿他当工具我替你把屎把尿拉扯到三岁?那三年你干什么去了?这么恨姓萧的,怎么不听我的打掉他,怎么不一生下来就掐死他?别当孩子不记事,你冷待他三年,你知道他恨不恨你?真论起来,阿寄能活下来还得谢他娘呢!她真有那个心,那时候晾着你儿子死了了事! 每个孩子活下来都要谢娘,所以这句话很矛盾。更矛盾的是,阿娘对待自己的态度。 她喜欢逗弄秦寄玩,像逗弄一个有趣的小猫小狗。真论用心,有时候反而是该讨厌他的舅舅。 后来他跟阿娘学武,要学会骑乘无缰的野马,好几次滚下马背,险些被马蹄踏成rou泥,都是舅舅把他捞起来背到背上,一言不发地回家去。他趴在舅舅宽厚的后背,摸舅舅下巴毛茸茸的胡茬。 娘亲舅大,舅舅会是他第二个父亲吗? 他也发现,舅舅对他的态度也很奇怪。舅舅会讲他刚出生的事,但那没有存在过秦寄身上。他意识到在舅舅心里自己也是另一个孩子。 如果这能报答他的好,秦寄很乐意。 * 跟阿娘练武的第二个年头,秦寄发现了段元豹。 在一个偏僻的草坡上,她垂着长辫子编采野花,阳光下像一匹跳跃的小白马。秦寄浑身是伤地出现,染红了她的白裙子。她嚼碎草叶给秦寄敷上。秦寄觉得痒,发现那不是草药,但的确有止血的功用。秦寄感谢她,翻上山崖替她摘下金雀花,将浓金花瓣插进她辫发。 他跟段元豹一起走,居然走回了段映蓝的帐篷。他在段映蓝眼中看到闪烁的光点,像两个尖锐的冰刺。再过一些年,秦寄会明白那是杀心出现的标志。 他很早就知道段映蓝想杀自己。 但没有莫名其妙要杀孩子的母亲。 段映蓝对秦寄的训练卓有成效,再过半年,她喂秦寄吃了一种奇怪的药丸。那天晚上秦寄每个骨头缝痛得要撑开,但阿娘抱着他唱摇篮曲,说不怕,每个西琼的勇士都要这么长大。后来他发现这是训练影子的蛊丸,也发现了所谓珍贵的解药,是每次吃完那黑药丸的夜晚,段元豹溜到他屋子里,喂他吃掉的蜜煎样的东西。 他在被诅咒的当夜就解除了一切诅咒。 秦寄想她真的是个痴儿吗?还是因为无法经受原罪,退化成了最纯洁的样子? 其实秦寄没必要弄明白,他只知道他有两个家庭。或许都给他痛苦,但同时也给他幸福。 他有保护两个家庭的使命。 等学会骑野马的春天,他回了南秦。表哥秦华阳庆祝他的生日,送给他一只小狗布偶做礼物。但他生在猪年,为什么要送一只小狗呢? 他想到父亲腹部第三条疤痕。那个晚上他询问秦华阳,每个人都是娘生的吗? 秦华阳敲敲他额头,说:你在乱想什么。你当然是你娘生的。 我问的每个人,他说的是你。 秦寄想,他很紧张。这个问题与我有关。 于是秦寄问了一个看似跳脱的问题。他问:阿玠是谁? 他在这夜才知道那个字音要怎么写。秦华阳说是玉圭的意思。 秦寄问:是姑父上朝用的那块吗?秦华阳沉默一会,说:不是,是舅舅祭祀才会用的那块。还有天子。 他们当夜的话题从天子中断了。第二天他把那个玠字拓在纸上递给姑父,姑父被嘴里的粥呛得大声咳嗽。 秦寄很有提问的智慧。这是阿耶不会回答的问题,也是姑姑一定会告诉阿耶的问题。只有姑父会为他保全秘密。 他在姑父那里知道了这个人的全名和身份,萧玠,敌对已久的大梁的皇太子。那个可疑天子的儿子。真正爱吃乳品的人。 有了这些,要推测萧玠的身世是一件不怎么困难的事。 他的表兄秦华阳再次被他拉过来,听他问出那个致命的问题:萧玠是不是阿耶的孩子? 秦华阳不说话。 秦寄说:你说过孩子都是娘生的。 秦华阳说:有例外。 萧玠是那个例外吗?秦寄问,我是那个例外吗? 秦华阳答非所问:舅舅只能有你一个儿子。 秦寄的思维很跳跃,他见过妇女怀孕时隆起的腹部,也见过秦灼带疤的腹部。他没有再问。他已经有了结论。 当晚,他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。在近乎梵音的吟诵声中,层层金莲开落,在黑泉上浮成羽毛般的金舟。他立于其上,飘过群山指缝,望见了灵妃的男相。 那是个穿红衣的男人,戴金冠,耳坠七片黄金柳叶,抱一把朱红箜篌睁开眼睛。这时他被摄入光明神的金黄瞳孔,在那里他望见暗神穿白袍的背影。她怀里有儿啼。他看她蹲下身,将婴儿泊在一朵白莲上推远,那孩子渐渐飘成一片水中月亮。那白衣人转身,露出一张属于秦灼垂泪的面孔。 在秦灼的故事碎片里他梦到两个孩子。没有自己,和那个缺位的父亲。 *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,他拼凑起梁天子和秦灼剩下的故事,一个标准的鸟尽弓藏式的君臣结局。因为存在萧玠,也是一个负心薄幸的家庭结局。 他和那个萧玠一样也不一样。萧玠有两个父亲,有过一个幸福的童年。而秦寄只有一个父亲,和被那个背弃他父亲的梁天子摔碎的童年。 秦寄终于找到一切痛苦的根源。 他要解决这个根源。 但他没想到,在他去找根源之前,根源先自投罗网地找了上来。 萧玠快死了,想要见他父亲最后一面。 第160章 收到消息的那个夜晚,他发现秦灼在太子祠割血。 剑锋刺破手臂释放血液的同时,秦寄感觉到幻痛。他憎恶损伤秦灼的一切东西,包括萧恒,包括萧玠,包括神。 神应该爱孩子不是吗?需要血供养才赐下祝福,那跟恶鬼有什么区别? 秦寄不信神,他讨厌神。 但他一直没有解掉手腕上的光明钱币,秦华阳告诉他,那是他出生后秦灼送给他的护身符。 后来他知道,秦灼自己的钱币早给了萧玠,虎头剑的另一把早给了萧玠,传说中应该留给自己的落日大弓也给了萧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