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3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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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时无法想象,到现在仍然想像不出来。夏洛和宋先生是在那之后才变得熟络,所以没有途径可以深入了解,只能自行脑补些已经足够心痛的校园欺凌场面。 毕竟在那个时期方弃白已经出事,心智尚不完善的孩子容易被舆论带跑,至于性质究竟恶劣到何种程度。 他本来想多嘴问一句。 被宋不周敏感地察觉到,不轻不重将话题转移到身旁同行的鸭子们身上。 “你知道吗,我之前养过一只柯尔鸭。” 他回头笑着说,语气就像是朋友之间最平常的相互分享。 柳烬没有听说过这段故事,歪着脑袋问:“什么时候?” 太久远,却也没用太久回忆。 “八岁左右,方弃白带回家的。” 当时宋不周没有看到流星还发了场高烧,社团小组彻底解散。方弃白看到他重归最初状态,一个人安静在角落发呆,便想帮助他缓解孤独,背地里努力攒钱买了一只小鸭,事后被女人发现,专门开了场家庭会议。 她没有生气,只说这是他们两个人共同抚养的生命,自然需要他们两个担起责任。 两个男孩眼里闪着光,手捧滚圆萌宠,用力点头。 由于主人没有取名天赋,柯尔鸭直接被命名“柯尔”。 但两位小主人在其他方面无微不至,清洁喂食分工明确,将它养得白白胖胖。后来宋不周才知道并不是自己在照顾动物方面有多厉害,而是方弃白更懂得掌握节奏,知道什么时候该带出去放风,什么时候该藏回窝里,察言观色才能确保现在回忆起一家四口时的画面都是其乐融融。 可惜无忧无虑的柯尔从六岁开始频繁生病,怎么治疗都不见好转,又过去两年,也就是在那件事发生后,柯尔已经垂垂老矣,最终以十岁高龄失踪,再后来…… “后来呢?” “后来。” 讲述者心不在焉,一句话终结故事:“再也没有养过宠物了。” 柳烬听得认真,默默取消购买宠物的想法。他有好几次在青苔书店门口见到老板投喂流浪猫狗,但尽心搭建的木屋却离书店很远,或许原因正是柯尔,再深挖,是方弃白,是那座命运里绕不开的黑色山崖。 本来想说些轻松的事,结果又绕回到原地。 宋不周转身继续逗鸭子。 柳烬则继续定定地看着他。 水有魔力能令时间流速变缓,四十分钟的游船已经过去大半,两侧尽是鲜花树影和覆盖古城墙壁的爬藤植物。 木船上座位宽敞,足够乘客舒舒服服靠躺,船夫也在最开始时提醒面前坐姿过于端正的两个人放松下来。宋不周侧着头似乎没有听到,柳烬只是托着脸欣赏这位正在欣赏风景的人,时不时说几句昨夜搜索的小镇介绍。 但坐得越直,重心越高,越不安全。 他目光落在旁边被风吹到一翘一翘的发尾,直接环过肩膀,将人轻轻放倒。 意料之外,后者非常顺从。 大概是已经在暖烘烘的阳光下半睡半醒。柳烬早就习惯这棵病苗随处皆可休眠的风格,但今日春光明媚,从病苗的表情看上去仿佛不太舒服甚至非常拧巴。 他心里咯噔一声,立刻探出手。 好在呼吸均匀,额头温度也正常。 冷战小插曲结束后,他又再次获得卧室权限,离开了沙发的怀抱,并在深夜无眠的时候无限优化心中的旅程,发誓在最后的最后之前只展露美好的一面,无论是沿途风景还是自己的状态。 结果今天莫奈花园的介绍还没说出口,就撞上一个自找死路的东西。 宋不周外套里面的衣服因为被泼上红酒不得不临时更换,有点薄。五月份的英国也没有暖和到哪里去,柳烬在努力维持船体平稳的前提下坐近些,脱下大衣盖在人身上。 距离较近时嗅到一阵清新柑橘香。 是前天去利兹看中的香水,名字叫“very sexy sea”,又名深海迷情,淡雅的海洋香型实在太适合身边的人,柳烬当即买了下来。 现在果然沉溺其中无法自拔。 而自己的大衣也即将沾染上。在同样被甜味冲击到的船夫很懂地转头与同事招手时,日常老实怕冷的人竟然迅速将保暖物品掀开。 嫌大衣太重? 柳烬无奈地笑了笑,只把外套放在其触手可及的位置,以便这小猫冷了反悔。 很快,反悔的人伸手攥住一块袖口。 “方…柳…” 还挺复杂的二字梦话。 柳烬眉毛跳了两下,低头轻声询问:“宋先生,你在梦什么?” -- - 梦里是高中时期。 塞佛岛上的孩子自出生起就有非常明确的成长轨迹,从塞佛幼稚园到塞佛中学,唯有大学毕业后的成绩优异者可以去陆地深造。所以同年龄层不出意外的话,基本上就确定了是校友兼同学关系。 校址背面靠山,正面望海,以废弃尖顶教堂为主体类似《绿山墙的安妮》中文字描述的风格。活动空地分为前院与后院,更空旷些的前院右侧种着一株历经沧桑的老树。 有句话讲“古树如碑、如祠、如神”,所以那树也被认为是护佑岛屿上孩子们的象征。在每周五,所有学生都会心照不宣聚集在盘根错节的树根前,举行一种所有人都不理解只是习惯成自然的仪式。 今天是周几? 宋不周魂不附体地站在走廊里,思绪还在天外飘荡,他记不清当下是何年何月,在胸口发闷的迷茫之际听见院中传来格外吵闹的声音。他下意识加快脚步飞奔过去,太阳xue与心脏狂跳,胃痛得像被针扎,而所有感官知觉在学生们齐齐转身盯向自己时达到顶峰。 都是不认识的人。 更准确地说就像突然患有脸盲症,识别不出模糊面孔也听不清越来越嘈杂的窃窃私语。 只有沉重心跳鼓动耳边。 踩着越来越快的节奏,眼前世界霎时褪色,最终只剩下黑白灰,一切动态都像自动翻页的幻灯片,生硬吊诡。 还没有彻底想起这究竟是什么情况的宋不周身体启动防御措施,率先做出反应,转身逃跑。 但不管怎么拼命用力脚底沉重地像压了块大理石,刚迈出两步已经被团团包围,成为圆心,没有任何人视线被遮挡,全方面的,如箭射穿靶心。 下一秒,世界出现了第四种色彩。 “血淋淋”颜料肆意泼洒,形成局部滂沱暴雨,湿滑又厚重,铁锈味道更让人犯呕。这是种很难清洗的染料,上次话剧表演的白裙就是被它玷污,再精致也只能落得被丢弃的下场。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留着瘆人,那在岛屿历史上被当作是驱散魔鬼的手段来着。 可之前的仪式也比如此漫长吗。 八个方向渐渐平息,像被塑料保鲜膜包裹住耳朵,出奇安静。为首的两个学生互相对视一眼,靠近举起手里的钢桶从头顶灌入,嘴里的辱骂与纯粹的冷水掺杂红色液体,附着在皮肤上冲刷视野,如堕冰窖。 正前方的老树薄墨色枝叶晃动,从远处看仿佛汹涌的灰色海浪,发出微弱的泡沫爆破声,宋不周被无数双手推坐到树根上。 #脏了古树# 他太疲惫,力气凝成汗珠顺着后颈流失,根本无法抬起眼皮为自己辩解,又在大脑浑然无序时忽然想起来方家储藏室里的那台收音机,杂音与此刻相比简直相形见绌,滋滋啦啦的外星文能将他变成不起眼的青苔藏匿在缝隙中。面前三面高大雕像密不透风,挤压空间呼吸不畅。 这是哮喘还是过度呼吸? 或许会就这样窒息而亡? 正想着,有足球径直滚动到脚边。 宋不周整个人定住。 人头攒动的背后,运动衫少年大步靠近。 ——“不周!!” ——“闭眼。” ——“我带公主走,看谁敢拦。” ——“你受伤了。” ——“等我,我马上回来。” 不会回来了。 宋不周确定,以后,永远,不会再有人将自己从红色泥沼中抱起。 不会了。 他很少流泪,情感缺乏症总会在恰当的时候跳出来让他思绪放到最缓,泪点笑点最终被无尽的发呆取代。 但为什么现在反而能听见属于自己的哭声了。 哭到鼻子和耳朵酸麻发僵,还以为是颜料中毒产生幻觉。 幻觉的力量非常强大,周遭画面开始脱帧跳跃——这一点还好。他在记忆不齐全的时候总会这样,就像穿越时空上一秒与下一秒割裂严重。直到古木树叶脱落,大片大片落在头顶与身上。宋不周背靠着的大树变为池塘,水很凉,从后脊冰至脚后,他猜测大概是自己太想洗掉这些红色染料才会跳进来的。 那就泡着好了,正好试验时间究竟能不能抚平一切。 不能的话便会像博尔赫斯说的那样,如水消失在水中,也挺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