秀才娶了兵 第66节
“是。” 她忽然跪到陈秉正脚边,哀哀地看向他:“我知道今日走不出去了。我一命抵一命,能不能别告诉秉文……” 陈秉正默然地看着她,一言不发。 第80章 “秉正, 我求求你。秉文什么都不知道。”黄夫人死死攥住陈秉正的衣角,指节发白:“要不是为了护着他,看他成家立业, 我不用苦熬这许多年。” 他低下头去,将她的手拨开, “舐犊情深,我能明白。可是我娘再没有机会护着我们了。” 黄夫人的脸一下子僵住了。陈秉正咬着牙道:“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我, 不会牵连无辜的人。” 她缓慢地眨着眼睛, 缩到墙角里,离棺材远远的,无助地笑起来,“你要审我吗?你们谁有资格审我。没有我,陈家早就不是将军府了。” “我知道自己是死者的儿子。冤抑沉痛,哀号无告, 只有出此下策,讨一分迟来的公道。为了这份公道, 我什么都不怕,杀人放火也干得出来。” 字字斩钉截铁,他凛然地站在屋子中间,“秉文……我不会追究。” “我不信。陈家都是天杀的大骗子。我嫁进来的时候也才十六岁。守信……这名字可真是太荒谬可笑了。你爹信誓旦旦说要一心对我,说谎说得可真好啊,一脸大义凛然, 跟你现在一样。” “我跟他不一样。”他平静地否认。“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?” “成亲没过一年我就知道了。” 黄夫人从他的眼神中读出点惊讶,她只是苦笑, “男人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,哪个女人察觉不出来,只是藏不藏得住罢了。我心里起了疑, 不敢当面问,只叫人去打听。兜兜转转,也知道他外头有人。嬷嬷跟我说,男人三妻四妾也是寻常事,教我不动声色,拢住他的心,生了孩子就好了。” “我只是不甘心,忍不住,想见识一下。我偷偷找到了那个地方,一个庄子,周围没什么人。你爹也不常去,十天半个月去一回,带些吃喝。有一回,我在山坡上远远地站着看,她送他出来,大概不年轻了,瘦巴巴的,打扮得像个村妇。两个人也不亲密,跟朋友似的。” 这描述刺痛了他,“你……” 黄夫人自顾自地说道,“我那时候真是傻,总觉得你爹没眼光,自己年轻,相貌也好,只要温柔小意,你爹外头的心思就断了。日子一天天过去,我怀了孩子,他果然对我好了很多,嘘寒问暖。仔细想来,那是我这辈子最快意的日子,天都蓝得格外痛快。”她抬起脸来,眼睛里似乎又有了光辉,“可是好景不长,那年端午打醮,我带着你俩……你记得吗?” “我记得。” “在半山腰下轿的时候,我又看见她了,被看热闹的人挤来挤去,戴着个帷帽。我一眼认出是她,心里就是一震,可她没给我一个眼神,直勾勾地盯着你大哥和你。等你们进了山门,她还站在原处不动。当时我脑子像被雷劈过一样,想到她是谁了。” 陈秉正止不住地心酸起来,“我……我为什么没有瞧见。” “我算明白了,自己就是个天大的笑话。你爹娘合谋骗我进门,拿我的钱养你们……” 陈秉正断然喝道:“我母亲没有骗你。” 黄夫人被他的表情吓住了,“就算她不知情,也是贪生怕死之辈。要是刚烈女子,早就自尽了,又何必这么躲躲藏藏地活着……” 陈秉正摇头,“你不了解她。死了比活着容易,我母亲是一等一的勇毅女子,胜过父亲十倍。对你隐瞒,是父亲的过错。” 她的眼泪哗哗地淌下来,“我知道,我很想恨他。可是总舍不得……孩子不能没有爹,府里不能没有男人撑着。你娘是原配,又有两个儿子。只要她活着一天,他的心就不会在我身上,我这辈子就全毁了。所以我思前想后……” 他咬着牙道,“所以你找人杀了她。” “不不,不是这样。你信也好,不信也罢,我没有那个胆子。”她眼睛望向虚空,像是在回忆一些不堪的往事。 她不开口,他也没有催逼。房间里只剩下低低的抽气声。“有个人跟我说,清妙观有求必应,我当时慌了,横下一条心,偷偷去了一趟。” “当时那还是个无名小庙,供奉慈妙菩萨。有个道姑将我接进去,说了许多话,意思是菩萨保佑有求必应,许的愿心越大,越要供奉。我被冲昏了头,就说我什么都能给。于是她给了我一张符纸,让我在上头将心愿写下来。” “你写了什么?” “我写……”她支支吾吾地说道:“我要她不得好死。” 陈秉正再也忍不住,劈头一掌过去,黄夫人就瘫倒在地上,“你这毒妇。” 她咳了几声,反而不管不顾地笑起来,“你打吧。打了我心里反而畅快些。” 他勉强克制住了,接着说道:“后来呢?” “道姑引着我将符纸放在盒子里,谁也不让看,在菩萨面前烧掉了,混着药水喝下去。我又花二百两银子供了海碗灯。我肚子慢慢大起来,临盆生了秉文,心想总算圆圆满满了。可是我苏醒过来后,那个道姑突然上门恭贺,说菩萨眼前的海碗灯爆了灯花,想必是心愿达成了。” “我被吓得要命,当即血流如注,晕了过去。好不容易保住性命。我还是心惊rou跳,只好偷偷叫嬷嬷去看,她回来告诉我,人的确是没了。” 再听这一段,他依旧觉得心如刀绞,可是听到最后一句,他心中一跳,另有一股疑云悄然漫上心头,“你……句句属实?” “千真万确。”黄夫人吸了一口气,“我立刻就后悔了。” “后悔?”他冷笑道,“不是心愿已了吗?一条人命。” “她死了,你爹再不来我房里了,连带着像没有秉文这个儿子一样。这么大的将军府,就剩下我们母子两人相依为命。我自己知道造了孽,偷偷找人超度,办法会,捐香油钱,可没什么用。夜里醒过来,就看见那个戴帷帽的女人在窗前晃,一闪神就不见了。我终日睡不着,头疼得快要疯了。见到池塘的水变深了,我都很想跳下去,一了百了。” “所以那福寿/膏……” 她颓丧地低下头,“秉正,你还有吗,再给我些。” “没有了。” 她将身体缩成一团,“那你给我个痛快吧,我也受够了。我干了错事,你娘当了鬼也没放过我,折磨了我这许多年。真可笑,这就是我的一辈子,睁着眼就到头了,小时候家里算卦,说我是大富大贵的命格,结果……不过如此。” 陈秉正心头犹如一团乱麻。他冷静下来推算,黄夫人这番话前前后后都对得上,不像有撒谎的痕迹。可是……只有一件事他是明白的,母亲就算化成了鬼,也会先来梦里看他,而不是去寻仇。一定有人在装神弄鬼。 “你在清妙观许了愿,他们还跟你要过什么?” “做法事的钱,供奉,逢年过节的孝敬。年年不落,窟窿越来越大。” “你怕报应?” “怕,更怕报在秉文身上。” 陈秉正叹了口气,忽然想起凤君说过府中买炭的事,“这些事都是刘嬷嬷在替你cao办吧。她真是内外敛财的一把好手。” “她是我的奶娘,从小疼我。我睡不着的时候,她整晚整晚地哄着我。”黄夫人擦一擦眼泪,“没有她,我活不到今天。” 陈秉正走到门边招了招手,两个守在外面的男子将刘嬷嬷带了进来。她灰白的发髻散了一半,手颤抖得像风中的枯枝。 黄夫人抢上前去,“秉正,你对付我就算了,放她走。” 刘嬷嬷连连摇头:“夫人,二公子这是装神弄鬼,不要着了他的道。” 陈秉正冷着脸道:“谁是装神弄鬼的行家,也难分辨的很。” 他叫人搬了把椅子,自己正襟危坐,“大胆奴才,跪下。” 刘嬷嬷从不曾见过他这等傲然的神情,一时怔住了。陈秉正气势骇人,她缓缓跪下去,一声不吭。 “腊月二十二那天早上,你去过汇通银庄。伙计请你到楼上的雅间去办汇兑,合共向外汇了三千五百两银子,是也不是。” 刘嬷嬷打了个寒颤,嗫嚅道:“是。” “你一个月月银三两,就算年节有赏钱花红,一年一百两顶天了。三千五百两,怎么来的,汇给谁。二楼雅间,非熟客不能进。” 她张了张嘴,什么也没说出来,黄夫人呆呆地站在旁边。 “你丈夫在严州、济州两地有不少田产,光良田就有六百五十亩以上。俗话说,无利不起早,百事利当先。” “那是……黄家赠给我的。我是小姐的陪房,夫人特意关照我。”刘嬷嬷答道。 “这些田亩的登记时间,最早在十年前,都是零散买入。”陈秉正掏出一张白纸,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,“桩桩件件,有据可查。” 刘嬷嬷的脸色愈发灰败起来,陈秉正叹了口气,“有一个问题,你答上来,钱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。” “什么?” “梁夫人,就是住在城外庄子的那一位,你见过吧。” “我,我没有。” “刚才黄夫人向我承认,她生产以后,派你去过那里,你回禀说人已经没了。当时你看到尸体没有?” “我……我什么也没看见。”刘嬷嬷瞪大了眼睛,慌慌张张地说,“庄子里没有人,一个也没有。” “那你怎么知道人没了呢,除非你跟凶手……” 忽然,他发现窗户上跳动着诡异的橘红色光影,一股火油的味道扑面而来,他转头叫了一声:“怎么回事?” 无人回应。 第81章 将近元宵节了, 大街上摩肩接踵,书场门口更是挤满了年轻男女,像波浪一样直往前涌。伙计拦在门前, 刚板着脸孔叫了一声:“票已售光”,转头就看见了李生白, 瞬间堆上笑来:“这位贵客,楼上请。” 林凤君跟在他身后进了包厢。里头极宽敞, 三面设着案几和榻床, 足可容纳十几人。她犹豫着问:“李大夫,这都是你定下的吗?” “对。”李生白伸手画了个小圈,“全都是。” 她一下子着了急,跺脚道:“好大的地方,咱们两个用着太奢侈了,你不能这样挥霍。” 李生白微笑道:“倒也还好, 买不到常座,这里听得清楚些。” “芷兰也是的, 一直缩在家里不肯出门。我爹说要喂鸟喂牛,我师叔……”她掰着指头数一数,“太可惜了。真糟蹋。” 李生白指着眼前的榻,“林姑娘,所以你尽可以随心所欲,盘腿坐着也好, 躺着也好。” “那可不行,也太失礼了。”她挺起胸膛来, 坐的笔直。 楼下挤挤攘攘的喧哗声连同货郎的叫卖声一路直传上来,林凤君忽然灵机一动,“李大夫, 你这……花太多钱了,实在过意不去。不如我出去招揽几个人进来坐,横竖他们买不到票,收一两银子一位,不算jian商。” 李生白瞪大了眼睛,“林姑娘,这样不妥吧。” “一,二,三……就算八个人……”她往窗外看了一眼,“八两银子手拿把攥能挣到。你立时就回本了。” “我……用不着。” “真不用?” 他赶紧摇头,“人多的地方我会头晕。” “噢。”她不情不愿地放弃了,“自从你来了济州,我还没给过诊金,都是你请客,没有这个道理。” “伯父请我吃了年夜饭,一餐值千金,荣幸之至。” 林凤君笑了,“李大夫,真佩服你们读书人,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。我们是小户人家,也没什么招待。济州不比京城,以后回自己家,一定比这里舒服。” 他愣了一下,苦笑道:“济州很好。” “差得多了。” 李生白吸了一口气,“我家本是开医馆的,在济州做个分号,你觉得怎样?” “那好啊。”她先是惊讶,随即开心起来,“你医术这样好,我替济州人拜谢你。以后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