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1章
不论如何,她不必再避人耳目地混在军中,而是有了堂堂正正的身份。造化将她摆在这儿了,后面的路如何走全凭她自己。 大军开拔时,荣相府的人才匆匆忙忙赶至,追了好些路才拦住了靖安公主。 赵嘉容有些不耐,压低声音道:“传个话。舅父当以大局为重,当断则断。” 言罢,她便勒紧缰绳,驾马扬长而去。 …… 这一路走得很急,全程随军,比上一回去接瑞安还要快上一些。一路经过各大州县,皆未作停留。 抵达凉州时,刘肃已接到急报,整顿好了三军,只待正式的调令。 神策军此次的主将是皇帝临时提拔的一个生面孔,一路上对靖安公主客客气气。见凉州刺史出城迎接,他退开半步,将主位留给了公主。 刘肃熟络地行礼问安,上前去引公主下马。 “你既已收到圣谕,便知我此次前来所为何事。那些繁文缛节的章程便不必了。”赵嘉容一面下马,一面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缎卷轴递给他。 刘肃不敢大意,接过圣旨,朝京城的方向郑重地拜了拜。 “赫达的人现下在何处?”她不等他站直,便问。 刘肃低声答:“如公主所料,并非回逻些城,而是往于阗的方向去了。臣已派万余人马快马加鞭前去支援。” 她又问:“安西呢?” 刘肃答:“仍是按兵不动。” 赵嘉容哂了一声:“这算盘打的。吐蕃人会甘愿被他当枪使,由着他坐享渔翁之利?” “公主英明,吐蕃军行军迟缓,似有犹疑。” “那就是没谈拢。”她转头往城里去,“休整一夜,明日一早开拔。” 翌日一早,万余人的队伍,经凉州后扩充至数万人,浩浩荡荡地向西北进发。 …… 于阗城。 一连往庭州去了数封急信,皆杳无音讯,便知庭州的救兵恐怕来不了了。 谢青崖立在城墙上往远处望去,良久收回目光,转身拱手道:“殿下,斥候打探到十里外有八万吐蕃军逼近,此前的千余人不过是试探。眼下形势未明,援兵难至,还请殿下速速撤离于阗。” 赵嘉宸对此很是不忿。本是功成身退之时,怎么如今就变成了仓皇逃难?在这黄沙里辗转折腾了这么些时日,若再失了于阗,到头来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。 他不甘心。 谢青崖劝了他两句,也就不再分心管他了,转头去仔细部署,随时做好迎战的准备。此番攻下于阗本就是取巧,人马并不多,不足吐蕃军的半数。 突然而至的吐蕃大军和失联的庭州军,都意味着这是一场有阴谋的战争,似乎必败无疑。矛头所向或是于阗,或是大梁,亦或是太子……总之情形不明,且敌在暗,我在明。 谢青崖捏了捏拳,用力到指节发白。他脸颊上的伤口结了痂,脸色沉肃时隐隐透出几分狠厉来。 久经战乱的于阗城百姓们嗅觉敏锐,早已隐隐察觉出不利的形势。整座城镇在经历了短暂的喜悦之后,再次进入时刻紧绷的防备状态中。 …… 子夜时分,敌军趁着夜色发动了袭击,守城的将士早有准备,然面对源源不断、攻势迅猛的敌军,不免独木难支。 百姓们躲在紧闭的屋舍内,纷纷抄起了锄头。 谢青崖一身盔甲,伏在城墙头,下令命副将率五百先锋军开路,护送太子殿下突出重围。 刀光剑影连绵不休,先锋军前赴后继,自敌军左翼薄弱处奋力撕扯开一个口子,成功突围,疾速奔向远方漆黑的夜幕。 吐蕃军中引发了一阵sao乱,随后中军调拨了一大队人马去追适才突围的梁人。 谢青崖在高处看得分明,去追截太子的吐蕃人马皆是阵前的精锐,且人数不少,势在必得。 吐蕃人大军压阵首要目的不是攻城,而是另有所图。 “将军,吐蕃人追上去了!是否要派人支援太子殿下?”此刻问话的是神策军中护送跟随太子而来的一名小将。 说话间,有敌军自云梯攀爬上城墙。电光石火之间,谢青崖长戟一挑,正中那敌军的胸腹。 鲜血喷洒而出,溅了一脸血腥。 那小将尚在等回复,刀光血影里,只闻谢大将军轻飘飘地落下两个字:“不必。” “将军!若太子殿下有个三长两短……” 谢青崖懒得再听下去,转身投入激烈的近身战斗之中。 敌军的攻势自调拨人马后,似乎有减弱的趋势。但寡不敌众,大梁军的防线也渐渐松动。 调虎离山也只是拖延权宜之计。如若没有援军,如此孤军奋战,必败无疑。 庭州军失联,背后定是有人从中作梗。旁的近些的边镇守军非天子诏令不得擅动,即便是有诏令,恐怕也难过这幕后之人的那一关。 西北也就那么几号人物。敢同吐蕃这等虎狼谋皮之人,更是少之又少。 谢青崖一枪杀死一个敌军,心也跟着那吐蕃人的尸体一起下坠。 夜色无边,点点火光照亮了战况激烈的战场。 第70章 手臂上的伤口殷殷冒着鲜血, 手脚越来越沉,谢青崖意识到自己体力已渐渐透支。 苦守了整整一夜,已至极限。 天际隐约泛出熹微的光芒, 削弱了城内外熊熊燃烧的火光。 身边的将士一个接一个地倒下,残破的军旗在尸山里倔强地伫立, 迎风飘荡。 轰隆隆的撞门声如闷响的惊雷,一声高过一声。堵门的士兵们再也支撑不住,眼睁睁地看着那条门缝越来越大。 当门外的冲车最后一次蓄力撞上去之时,城外忽而响起一阵沉闷的马蹄声, 排山倒海般,飞速席卷而来,震得这一片黄沙大地颤动起来,飞沙走石。 城墙上不知是谁大声吼了一句:“有援兵!” 将士们疲累的身躯仿佛又注入了生机, 重又挥舞起刀剑。 谢青崖旋身, 一刀捅死身后的偷袭者, 随后掐准空隙往城外不远处望去。 黄沙滚滚,难辨形容, 唯有高举的旌旗穿透了风沙, 映入眼帘。 那西北烈风中翻滚的旌旗之上, 是一个端正而威严的“赵”字。 大梁的国姓。 谢青崖在看清旗帜后, 眉心狠狠一跳。 难不成太子快马加鞭抵达甘州之后,便立即带兵回来支援? 不,时辰对不上。虽则他昨日晌午便派人先行护送太子向甘州撤退,今日阵前的太子车架不过是诓骗敌军的障眼法。然即便脚程再快, 也无法当日便折返。 何况这龙潭虎xue之地,贪生怕死的赵嘉宸避之不及,又怎会折返? 然赵家的天皇贵胄之中, 他想不出除太子外第二个可能出现在此地之人。大梁的王子王孙们历来居王城,并未向前朝那般分封各地。西北皆是各州各姓刺史,谁敢竖赵氏旗? 谢青崖隐隐约约有个念想,却无暇也不敢再深想。 他举起长矛,整合守城的将士,驱逐斩杀零星混入的敌兵,逼退城门下阵形已显混乱的敌军。 援兵如一柄长剑自后方直直刺进敌军阵形的心肺,吐蕃军猝不及防,方寸大乱,鸟兽状逃散。 谢青崖稳住形势后,举目望去,那赵姓旌旗在狂风猎猎中翻腾,如张牙舞爪的兽,意气风发之中又透着几分凌厉。 他忽地心口狂跳不止,鹰隼一般的目光在援兵队伍中飞快地搜寻。 黄沙滚滚,战火纷飞,那道身影在众将士之中显得异常单薄,却分外挺拔。 谢青崖瞳孔微缩,难以置信地喃喃唤了一声:“公主……” 分明是呢喃自语,又轻又低,靖安公主却好似听见了这声呼唤,抬头望了过来。 四目相对之时,万籁俱寂。 战场上瞬息万变,二人目光交汇只一瞬,战火声再度滚滚入耳。 吐蕃军在sao乱过后,重整大军,左右包抄闯入的援军,逐渐形成围攻之势。 援军自凉州日夜兼程、疾驰而来,在失去猛冲的劲头后,渐渐显出几丝疲软的态势,且仅为先锋部队,兵力人马也并无优势。 谢青崖见状不妙,命守门的士卒轻启城门,他率几名精锐,骑马飞奔而出,卷入战局。 随着马蹄一步步迈入战局核心,靖安公主身披铠甲、头戴兜鍪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。 倏地,刀光一闪,一把刀尖淌血的弯刀自公主身后袭来,而公主正拉弓欲射,浑然不觉。 谢青崖双目圆睁,忧心如焚,大喝一声:“公主当心!” 与此同时,他扬臂将手中的长矛疾速飞掷而去,破空而出。 电光火石之间,清脆的一声刀枪之鸣,长矛正中刀刃,庞大的力道震得那弯刀向旁处歪走。 刀未落地,那蕃人便被公主身旁的护卫一剑穿心,瞪大眼珠仰倒下去。 靖安公主则从始至终并未回头,长弓拉满,目光紧锁箭锋所指之处。